楼阁里边，久久不闻声响。
张百户跪伏在房门外，没得到允许，也不敢抬头去瞧那位少女帝姬。
房间里，季轻颜跪坐在漆黑的案桌后，听了张百户的话，心中又是生气，又是好笑。
宁久会是反贼？
上一次季轻颜听到这么好笑的话，还是有个老书生说，她以后会嫁给一个叛军头子。
这简直是荒谬！
季轻颜打小在北境生活，长大后又执掌兵权，镇守雪国，对那伙在风雪中流窜的叛军自不陌生。
在季轻颜看来，百多年前的叛军可称义士，而现在的叛军就是一群自私狠毒，虚伪下作的强盗。
尤其是其中那个叫九先生的更是无恶不作，在北境有传言，说是那九先生在路上走着的时候，旁边的狗多看他一眼，都得“啪啪”挨两巴掌。
非常残暴。
可是自家相公呢，温文尔雅，谦和有礼，心思淳厚，长得还非常好看。
平日里非常温柔，晚上到了床上还能把自己弄得喵喵叫。
虽说偶尔有些贪财，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，毕竟谁身上能没点小毛病呢？就像自己，也很馋相公的身子，四舍五入就算是好色了。
一个贪财一个好色，季轻颜常常心想，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，是绝配。
这么好的人，怎么想也和叛军联系不到一起去。
况且，在季轻颜看来，她与宁久相识一年，就是同床共枕也有月余，宁久若是反贼，她作为帝姬又岂会不知？
故而，对张百户的话，季轻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，说什么宁久是反贼，这分明是眼前之人的胡言乱语。
还说什么要把宁久的妻子抓回来严刑拷打，那岂不是要抓本宫？
着实可恶！
季轻颜心绪稍稍安定，指尖在古朴墨色的桌面上轻敲，灯盏泛起涟漪。
一股庞大的压力骤然落在张百户身上，张百户心中惊骇，因为他从面前的少女身上，感到了一缕莫名却真实的杀意。
“帝……”
“你可知罪？”
季轻颜用沉静如无波古井般的声音说。
阁楼外的雨更大了些，远处皇城传来数声钟响。
张百户像是被那钟声震懵了，脑子里混沌一片。
知罪？
知什么罪？
我犯什么罪了？
张百户心中茫然又惶恐，竟是不由自主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。
“下官不知……”
“不知？”季轻颜冷笑一声，“来人，把他拉出去砍了。”
作为镇京司的主官，又是曾手握兵权的帝姬，季轻颜想杀一个百户甚至无需向他人解释，但这对张百户来说是灭顶之灾。
张百户被季轻颜的话吓得魂飞魄散，脸色一片苍白。
这时候他哪还管什么知不知罪，帝姬大人都发话了，先把这罪认下再说。
“知罪，知罪！下官知罪！”张百户连声喊道。
“知罪？”
季轻颜淡漠地看着他，冷声道：“那你说说看，你犯什么罪了。”
张百户想抽自己一巴掌，不会说话可以少说点。
但既然帝姬大人已经问了，就算是编，也要给自己编出一条罪来。
张百户头上冷汗直冒，想了大抵三五息后，小声说：“是……下官前些日子在路边摊上吃了碗炒饭，没付钱……”
“哦？欺压百姓？”季轻颜的声音很冷。
不是，这点事怎么就扯上欺压百姓了？
张百户感到一阵头皮发麻，连连否认。
“不不不……下官记错了记错了，是昨日我提前了一刻休班，今早又迟了半刻……”
“玩忽职守？”
“不是不是……”张百户头低得更深，试探着问：“那，那是，是上个月有个少年时的同窗送我一包茶，想让我办点事？”
“你还贪赃枉法！”
“……”
这一刻，张百户很想对季轻颜说一句，您要是想我死就直接说，咱不用这么藏着掖着。
哦不对，帝姬殿下确实是直接说了，是我没有领悟到她的意思。
而这时候，季轻颜身侧的小乔已经向外迈出一步，虽说这姑娘也不知为何帝姬大人会针对一个百户，但她是帝姬手中的刀，大人想杀人，她就该出手。
张百户一时间心如死灰。
他想不通，明明抓到了反贼是一件快乐的事，能面见帝姬大人也是一件快乐的事，这两件快乐的事合在一起，怎么就要了我的命呢？
帝姬大人这时候不应该先去审讯反贼吗？怎么偏偏……
等等！反贼？
好歹是在镇京司混了二十余年，只需一点灵光，张百户便能想通，帝姬大人今日召见自己，八成是为了那反贼而来。
可在抓到反贼之后，帝姬大人非但不审讯他，反而处处针对自己，这又是为何？
除非那宁久根本就不是反贼……
不是反贼，又被帝姬大人看重，同时还长得好看……
结合近日以来坊间中的传闻，张百户心思急转，那宁久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。
面首！
宁久就是那个传说中腰子很好的面首！
这样一想，那帝姬大人先前把宁久抓进镇京司，又不许人伤害他的事就有了解释。
还是话本里的老路子了，英雄救美嘛——宁久身陷绝境，帝姬大人再用强势手段将他救回，这一来一回之间，宁久可不就得对帝姬大人死心塌地嘛。
不敢耽搁，张百户连忙说道：“回禀帝姬大人，下官今日误抓了一名酒商，待会儿就由帝姬大人将他领走？”
张百户试探着说，同时悄悄瞄了一眼屋内的季轻颜。
少女帝姬端坐在案桌之后，神色淡漠如天间的仙人，但针对他的那股子杀意已经消散了许多。
赌对了。
张百户松了口气，心想小命应该是保住了。
楼阁之中依旧安静，姿容冷艳的小乔有些疑惑地瞅着季轻颜，心想什么叫由帝姬大人把那男人领走？
被情同姐妹的小乔这样看着，季轻颜的脸颊稍稍有些发热，少女不满地瞪了张百户一眼。
“既然抓错，就把人放回去吧……不过话不可乱说，我与那酒商之间，可是清清白白的。”
清清白白的夫妻关系。
已然猜到两人关系的张百户对这话自然不信，清清白白？
人睡一张床上，清的和白的混到一起，那可不就是清清白白的嘛。
张百户点点头：“啊对对对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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